我不是慕容冲——携手百年(3-4)


03.

 

见谢玄的脸色渐沉,刘裕放开了谢玄,规规矩矩地坐直身子,道:“寄奴能在沙场建功立业全赖于您,您于寄奴有师徒之谊,寄奴便称您为先生吧,也请先生还称在下为寄奴。”

 

这话又让谢玄想起了司马元显,他虽腻味却不动声色,回道:“在下一介草民,岂敢!不知宋公今日之举是何意?”

 

刘裕眼中闪过一丝精芒,恐怕整个江东敢拂自己意的便只有他了。当然,自己也只容忍这个人对自己的不敬,换其他杀无赦!

 

刘裕道:“只是接先生回建康,现在我朝境内无战事,还望先生能回去主持大局,以为万民谋福。”

 

谢玄淡然一笑,单手撑榻要坐起来,刘裕赶忙上前相扶,谢玄虽不愿在旧部面前显出疲态,却也无可奈何。今时今日的刘裕,根本不用顾及任何人的想法,拒绝反而徒增笑柄。

 

谢玄坐好,刘裕取出一套外衫披在谢玄身上,顾及到谢玄的洁癖,忙道:“这件衣服是新备下的,寄奴从未穿过。”

 

“宋公真是有心啊!”谢玄现在最烦的是青丝凌乱,平日里虽也披散着,却是打理得很好,今日仓促,发丝都已挡眼,可他真心不想在刘裕面前做出将头发别到耳后的女儿动作,只好强忍着,继续道:“如今这江南一片秀色谁不知早晚是宋公的掌中之物?宋公已将朝中事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外更是声名赫赫,这天下间敢惹刘家军的凤毛麟角而已。在下只是区区一介草民,只向往叔父当年游于山水隐世闲居,还望宋公成全。”

 

刘裕却不语,只盯着谢玄看。这也不能怪他,谢玄是在夜间被他手刃后颈晕倒劫出,外袍早在抱他起身时掉落,这一路上将之紧箍在怀里,即使是现在刘裕的手臂都还有着当时的触感,好像还挂着只有谢玄才有的紫丁的味道。

谢玄现在只着内衫,襟口不紧,平日里根本不可能看到的锁骨及若隐若现的胸口都在吸引着刘裕的目光,也让他油然生出一股怜惜,从未曾想过当年令敌头疼的北府都督竟然如此瘦弱。

而他长发披散,借着凌乱却平添了几分想都想不到的妩媚。

 

在达到权利顶峰的同时,刘裕也早已见过美人无数,他虽自律,然则也是正常的男人。他心中一直留有一丝遗憾,却是不能为外人道的,也只有心腹才知晓。不过他自认不是什么痴儿,一直认为之所以念念不忘是因为斯人已逝,若在未必会让自己记挂在心。

今日方知自己错的厉害!得以重见,刘裕才明白为何心中挥之不去——芝兰玉树,只稍露风情便足以迷惑众生!

 

“宋公不语,可是在想如何处置在下?”谢玄哪里知道刘玄所想,见他一直不语,还只道他在思量自己于他的威胁。

 

刘裕缓了缓神,站起身道:“先生说的哪里话,寄奴又怎敢处置先生?先生先在此小憩,寄奴去去就来。”

 

他环视了下四周,确定安全后才转身离帐。

 

他一出来,檀道济立刻迎上,抱拳道:“宋公。”

 

刘裕瞥了他一眼,笑道:“你倒精心,我还以为你去睡了。”

 

他二人的关系就有些像当初谢玄于刘裕的关系,兀烈于任臻的关系,正因如此檀道济才能感觉出现在的刘裕非常兴奋,他立刻道:“哪能啊,宋公尽管忙自己的事,末将知道轻重,这里绝对鸟飞不进,虫爬不出。”

 

刘裕又巡视了一下四周浓密的暮色,小声道:“一定要小心,只肖天明立刻启程,以免夜长梦多。”

 

“得令。”

 

“酒呢?”刘裕看檀道济要去取酒囊,拦住道:“不要这种,太烈,温和一些的,用酒壶装的,有没有?”

 

檀道济眼珠一转,立刻明白,点头道:“有,末将去取。”

 

不肖片刻,檀道济端着酒盘走过来,上面放着一个酒葫芦,两只酒杯。刘裕接过,檀道济道:“末将只找到了这个酒葫芦,里面的酒是桃花酿。”

 

“嗯,我知道了,你仔细些。”刘裕举着酒盘进入帐中。

 

他前脚进去,檀道济立刻吩咐下去,这不大的营盘更如铁桶般。

 

任臻咬了咬牙,他已默默绕营盘一圈,再度与慕容永汇合。这檀道济果然厉害,别说是人,就算是只苍蝇也飞不进去。他见刘裕出来复又进去,手里还拿着酒,心中不免突突。但转念一想,他要真想杀谢玄,刚刚就动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慕容永低声道:“你先莫急,我看他们未必对谢玄有杀意,别人呢?”

 

“出去打猎了。”

 

“打猎?”慕容永先是一愣,但随即便明白这主意肯定是苻坚出的,也只有他才会如此宠任臻,只是不知他如何把姚嵩也带走的。唉,可惜了他一番苦心,谢玄却被人劫走了。

 

“任臻,我在这里盯着,你回去看看准备一下,我估计他们天明就要启程,不可能呆在山里。”慕容永见任臻要拒绝,忙道:“我对这里不熟,你速去速归,他们回来便好,如没回来切记给他们留下记号。”其实他是怕自己走后任臻压制不住独闯虎穴,那样才是大麻烦。

 

任臻却不知道,他只好点头起身道了声“你要小心”。转身欲离却被慕容永一把抓住,在他的唇上亲了一口。任臻这才醒起,自己与慕容永也多日未见了。他双手一抬将慕容永紧紧拥在怀里,又在他的耳畔轻道:“你要小心,我马上回来。”完毕,他猫着腰蹑手蹑脚地消失在黑暗中。

 

刘裕一掀帘愣了一下,原来谢玄已经穿上了外袍,正欲出来,刚好与自己对个正着。刘裕目光不动,一步步逼近谢玄,谢玄却最终迫退。

 

他竟不知这个老部下的气势早已于渊渟岳峙般让人倍感压力。不过谢玄毕竟是谢玄,在刹那的失措后立刻恢复了正常。

 

“先生要去哪?”刘裕放下酒盘,有些好笑地看着谢玄。他穿着刘裕的外袍,着实宽大,显得他本人竟有些娇小玲珑。

 

“宋公是要囚禁在下?”谢玄看着刘裕倒出了两杯酒,他心中一窒。自司马元显的事出来后,他已多年不再饮别人的酒。

 

囚禁?刘裕也愣了一下。是啊,他拿到檀道济的飞鸽传书,立刻从建康风尘仆仆赶来,一路上他不敢过多奢望,生怕只是一次无望之行,根本就没有想到真找到人该如何!

 

如何?能如何?刘裕只知道现如今的自己,绝对不可能再失去自己想要的任何!放眼江东,谁也没有能力与胆量再来和自己挣抢!

 

“夜间生寒,先生身体不好,喝些酒暖一下,明日再谈吧。”刘裕递给谢玄一杯,谢玄却未接。

 

谢玄何时怕死了?刘裕见他不接,心中暗问。不过他也马上反应了过来,却也冷笑出声:“先生是把寄奴比做司马元显了?先生放心,寄奴还不屑做他那样的人,更何况,以寄奴现在的身份若想要什么,也不需要对先生下药——才得之吧?”

 

谢玄脸上一烧,他倒没想到刘裕会对自己怎样,只是不习惯饮别人的酒而已,可他这样一说,自己不喝反而是疑人品性了。刘裕见他接过,自己拿起另一杯,道:“先生请”便率先饮下。

 

谢玄先淡淡地品了一品,确实没有什么其他味道,才一口饮下。放下酒杯,他看向刘裕,等着他的回答。

 

刘裕却站起身,走到行军榻前整理了一下,转身道:“事从权宜,今夜先生先将就一下,明日一早我们进江州。”

 

看来真是囚禁了!

 

虎无伤人意,人有害虎心!刘裕还是不放心自己。也罢,左右现在也出不去,等机会吧,若所料不差,任臻应该在外面埋伏等待机会吧?他可千万不要莽撞行事。

 

谢玄倒担心起任臻的安全来。夜风钻进帐来有些凉意,也幸亏喝了些酒,谢玄身体不好,有些力乏,看了看唯一的床榻与在另一侧盘膝而坐的刘裕,谢玄便坐到榻上休息。他原以为会与刘裕对坐整晚,却没想到只一会儿眼皮便开始打架,身体一歪倒在榻上。

 

刘裕轻叹了口气,走过去将他扶正,盖上被子,坐在他的身旁。为了让他能安静下来方便自己,酒里稍稍放了一些料。刘裕手握着谢玄的手,也和衣躺在一旁,眼神温柔地看着谢玄,慢慢闭上眼睛。

 

04.

第二日天刚露白,刘裕便将未醒的谢玄抱到早已备好的马车上,百来号骑兵将车团团围住,一起向山下官道进发。

 

“咔嚓”一声,任臻一把折断一根树枝,面目狰狞。其他几人也从刘裕怀抱谢玄的动作中看出了端倪。

 

这哪里是想杀,分明是想要金屋藏娇啊!

 

他们四人都是征战多年,姚嵩虽不会武,但也看得出这百名兵士摆的阵型可御千人,真不愧是谢玄教出来的人才。三年前以三千骑兵对阵拓跋珪数万重甲一战成名的将军,现在左揽江东军政,右拥半壁山河。刘裕不是司马元显,就算是任臻如多年前亲率大军压境,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任臻手下没有兵卒。

 

苻坚道:“我看我们分两路,任臻,你和慕容永带杨平和青骢先去江州准备。刘裕不认得我与姚嵩,我们一路乔装跟随。任臻?……任臻?”

 

他加重语气,终于唤醒了任臻。任臻还在自责中,他只想若昨日自己没有离开木楼,怎么也可以抵挡一阵,谢玄也不至被抓。他现在不同以前,身体不好,单臂根本使不上力,若是刘裕真的逼他做什么……任臻打了个寒战,他不敢想下去,就如同他一直不敢想谢玄被司马元显关起的那段时日发生过什么。

 

苻坚开口召唤才令他回了神,问道:“什么?”

 

苻坚只好道:“你莫要心急,总归是有办法的,他不可能日日防的如此严。”

 

一旁的杨平与青骢脸色及其难看,相互望了一眼,双双“扑通”跪倒在地。杨平哽咽道:“求四位爷救我家公子,杨平做牛做马也会还四位爷的大恩。”

 

任臻一把将之扶起,再去扶青骢,青骢却一把抓住任臻的手,眼眶通红。“任爷,求你快救我家公子!”

 

任臻皱了皱眉,加力扶他,一边道:“我知道,我会的。”

 

青骢却跟他扛上了,丝毫不动,面上已是泪流满面。“任爷,这些日子奴婢犯上了,是奴婢该死,只是任爷您必须快啊,依公子的品性……他……他挺不过第二次的。”

 

任臻突然身子一震,他想起谢玄被司马元显囚禁期间,一直是青骢在照顾他。而谢玄正是收买了青骢才得以里应外合斗败司马元显,也就是说,那几个月发生了什么,只有青骢一清二楚!

 

他弯下腰,看着青骢道:“他怎么了?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

 

青骢犹豫了一下,衣袖一抹自己的眼泪,瞪着任臻道:“公子的性子您不知道吗?他宁死不愿受辱,那段日子司马元显天天逼他,他便服毒对抗,只要司马元显碰他便毒发,呕吐不止。那个王国宝更不是东西,他竟然让公子服用府中道士炼制的丹药,公子被逼服下后终日晕睡,醒时全身如火烧,公子原以为可以挺过去,哪想到司马元显无耻至极,他……”青骢突然顿住,像是在做心理挣扎,他咬了咬牙,突然大力磕头在地,再也不发一言。

 

任臻全身都在颤抖。这几年来他每每想到此事,都会自我麻醉地跳开去想一些和谢玄有关的其他事。并不是他接受不了,而是谢玄那样清高无尘的性格,他哪里忍心去想他遭遇过什么,他宁可寄希望于司马元显对谢玄是痴心而非歹意, 这样还会有些下限。如今,青骢欲言又止的事情是什么,他已然清楚。

 

任臻硬将他拉起,拍了拍他的肩,刚一转身三道人影同时上前将自己围住。

 

姚嵩先道:“我知你急,我们也急,但刘裕的本事与如今在江东的地位,我们只要错一步,别说是救人,便是尸骨也可能留不下,若我们都死了,谁去救谢玄?”

 

任臻虽急,却也不是数年前那个不知轻重一意孤行的毛头小子。他们,包括自己,都因为自己的莽撞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这一次再也输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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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寸如注,今年的梅雨不但提前,雨量也是刘裕印象中最大的。

 

他有些焦急,恨不得一步就回到建康,只有到了那里,他才会放下这张始终悬着的心。但暴雨让他只能留在江州,非为旁的,谢玄的身体吃不消。

 

冒雨赶了一天的路到达江州,谢玄的身体便发起热来,找来的郎中告诉他们绝对再受不得寒淋不了雨,无奈,汇聚在一起的千人卫队与刘裕一起留在江州,静待雨停。

 

刘裕端着药碗敲了敲谢玄的门才走了进去。谢玄瞥了一眼走到近前的刘裕,放下手中的书卷,道:“有劳宋公。”

 

伸手接过,他一仰而尽,用指头一抹唇角,将碗放在案上。刘裕道:“先生好生休息。”转身他便走,却被谢玄快步拦下。

 

“宋公到底卖的什么药,可否告知在下?”

 

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马车上,身旁坐着看着他的刘裕,当时的谢玄甚是心惊。刘裕见他醒过来,态度依然恭谦,只叮嘱了两句便掀开车帘留下谢玄一人乘车。进了江州城后刘裕待谢玄有如上宾,除了限制自由外,吃穿用度一律上品,他本找了两个小童服侍,但除了沐浴更衣,其他件件事都是刘裕亲力亲为,绝不假手他人。他可没有忘记当年的谢玄是如何收买到青骢的人心的。

 

谢玄自然也知道自己若到了建康便万事不由己,还是要知道刘裕目的何在,才能趁早绸缪,而这个老部下,近日没事就总是看着自己,难道还想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什么事情来?

 

刘裕见谢玄拦下了自己,笑道:“先生,寄奴早就说过了,寄奴无他意,只想让先生一起回建康主事。”

 

“在下也早说过,区区只是一介草民,担不得重任,宋公又何必强人所难!”

 

“强人所难?”刘裕冷笑一声,眸中精光暴闪。“先生做都督,位三公之首时强人所难的事还少吗?又有哪一次肯听别人求情呢?”

 

谢玄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他更加确定刘裕是怕自己成为他的心腹之患,如今的自己根本不可能与他硬碰硬,那样只会对己不利,便决定以柔克刚。

 

谢玄道:“其实宋公不必担心,世间早无谢玄此人,更何况宋公现在早已军政大揽,在下虽为草民,但也知宋公休养生息,用人为善,政绩卓然,而昔日的北府军早已视宋公为神明,即使谢玄重回于世,也是军不认,政不从,再难有作为。……再有,”谢玄发现刘裕只盯着他看,别说是表情就算是眼睛也未曾眨一下,他只以为是自己的说辞没有刺中刘裕的重点,于他是毫无意义,便顿了一下,决定换个策略。

 

“在下已决定前往华山,拜在张嘉张天师门下潜修玄学,此生再不会下山。”他话音刚落,刘裕双眉一挑,一把抓住谢玄,两人近到呼吸相闻。

 

“先生要离开这里北上?”

“是,还望宋公成全。”

 

“不许,寄奴绝对不许!”刘裕说的斩钉截铁,毫无回旋。

 

谢玄见他如此强硬,倔脾气一下上来,拧着浓眉冷声问道:“为何?”

 

刘裕自从军就在谢玄帐下做事,对于这个上司的脾气摸的很准,见他剑眉立起,知道谢玄是发怒的前兆,转瞬间便改了策略。

 

他柔声道:“先生有所不知,现如今中原大地早已非数年前那样,北方大魏四处征战,早已成独大之势,也只有燕国的慕容永才能支撑一下,那张嘉虽为玄门之长,但为门众也经常要做些背心之事,他连自己都护不了,又怎能护得先生?若是先生的身份被中原任何一主知道,都是大为不妙啊。”

 

谢玄立刻冷笑回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宋公的口才也已是江东第一了吧?若是在下去华山朝不保夕,难道在此地便相安无事了吗?”还不是被你软禁起来?生死还由我吗?

 

这话谢玄没有说出,但刘裕是何人,城府及深,早已听出谢玄的话音,他眸中竟是一暗。刘裕此次的想法很单纯,只想留谢玄在身边,他觉得每日能得见谢玄,便已是一大幸事,但可惜对方却不知道,还以为自己会加害于他。

 

想到此,刘裕竟有些心痛,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着谢玄眼中闪过的一丝迷茫,柔声道:“先生尽管放心,寄奴又怎会加害先生?没有先生就没有寄奴今日,其实先生若想修道,又何须去华山?你我身处之地便是江州有名的道观,明日我便让这里的道长过来与先生一起研习,也免得先生在此处无趣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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